別弄疼我們的漢字
文/伊豆
中國的漢字一筆一劃都會呼吸。每一個字,都像是從心底里長出來的青藤,枝枝蔓蔓隨風(fēng)舞動,撩一把,似乎能號出你的血脈來。
每個人在文字里走得久了,或許會偏愛某些字。有人喜歡“永”,可永字太長,不免叫人心有戚戚,不知永遠(yuǎn)有多遠(yuǎn)。而愛字太深,往往是你最愛的人又總傷你最深。感覺中,愁字也不錯,古人一句“離人心上秋”令人眼熱心酸。茶字更好,拆開來就是人在草木間……
王羲之一生愛鵝,因而將鵝字寫得行云流水,萬古流芳。有人統(tǒng)計出字典里最美的八個字,即:”忍、善、喜、慈、愛、誠、勤、寬。的確,“忍”能養(yǎng)福、“善”能育德、“喜”能養(yǎng)顏、“慈”能養(yǎng)心、“愛”能養(yǎng)行、“誠”能移性、“勤”能生財、“寬”能聚氣。這八字或許真能影響我們的生活甚至容貌呢。
我心儀的還是綠字,一曲《綠袖子》,被鋼琴王子克萊德曼演繹出迷人的畫面來。那綠衣女子在某個陽光燦爛的郊外,披著金色長發(fā),陽光正灑在她飄飄的綠袖上。只淺淺一想就已經(jīng)醉了。
白樂天有著一筆如舟的好功夫,他的詩中有過“回眸一笑百媚生”的玉環(huán)還不夠,偏偏又生出一個“綠腰”,那綠袖長舞,飛去逐驚鴻的美麗女子,比他此前的《楊柳枝二十韻》的柔腰以及此后的《夢游春思》中的繡腰更拉風(fēng)。而小山的“長因蕙草記羅裙,綠腰沉水熏?!蹦窍阊木G羅裙如幽碧的潭水美麗優(yōu)婉,美的簡直讓人心慌意亂!那位搖著纖腰的綠衣女子,從情意綿綿的詩句里飄過,在煙水茫茫里那么一閃,就烙進(jìn)了你的眼底,住進(jìn)你的心房。管他宮闕深似海,何妨蓬山幾萬重?一瞬的相遇,即是永恒。
誰都喜歡春天,但沒有人能如曉風(fēng)般解讀得這么好的。“在《詩經(jīng)》之前,在《尚書》之前,在倉頡造字之前,一集小羊在嚙草時猛然感到的多汗,一個孩子在放風(fēng)箏時猛然感覺到的飛騰……當(dāng)他們驚訝地奔走互告的時候,他們決定將嘴噘成吹口哨的形狀,用一種愉快的耳語的聲量來為這季節(jié)命名——“春”。張曉風(fēng)用花一樣優(yōu)雅的筆調(diào),給出了她心目中春的全部意義。這樣的春,誰能不暢懷相擁呢?
在我心中,比綠和春字更好的當(dāng)屬“西”。綠太過香艷,春太迷人,就如我們匆匆易逝的青春。而西字幾乎囊括了所有的夢。西域,西藏,西湖……但凡帶有西字的疆域,浪漫、神秘又詩意。可以輕而易舉擊碎你所有的防線,淪陷在一個個臆想中的遠(yuǎn)方。一部《西游記》,一部《大唐西域記》迷住了幾代人的眼?
西,是一個平凡的方位詞。在大多數(shù)人眼中它只是虛擬的某個地方而已。《說文》中,許慎是這樣解釋“西”的;西,鳥在巢上,象形,日在西方而鳥棲,故因以為東西之西,凡西之屬皆從西。這是假借字,大約因為四方的概念是后起的的吧。一個字被肢解,便成了裸字,失去了活力與美感。我的一位廣東文友大概與我一般分不清東西南北,把身處江南的我當(dāng)成了他的北方。又一個美麗的錯誤!
不同的人都會屬于不同的風(fēng)景。有人說西藏是毒,也是解藥,這里包含的深意不言自明。西藏和西域一樣有美麗的綠洲城邦更有無盡沙漠的蒼涼和荒蕪。在那里,浪漫之人收獲詩意,世俗之人收獲“高反”帶來的不適以及無盡悔意。說到底,任何真相都不浪漫,僅憑個人的閱歷與心情而已。
杭州西湖絕對算個例外。這是一個從鮮花里長出來的天堂;一則用絲綢織成的故事;一首被萬世傳唱的詩句。不僅只是因了白居易的“最憶是杭州”,成為國人共同的記憶。而是杭州原本就是江南里的江南,她像一位多情、婉約,優(yōu)雅、華貴的古典美人,淡妝濃抹總相宜。還因為這里有太深的文化積淀,太多的人文景觀、太美的神話傳說。單是一個西湖,承載了世人所有目光。一萬個人有一萬個西子湖。在秋瑾眼中,西湖荷花比樹高,到了白娘子那里,西湖水卻是她的淚。長橋不長,斷橋不斷的西子湖,那副天生的美人胚子,氤氳與世俱來的神秘氣質(zhì)讓你無法抗拒。當(dāng)你泛舟湖上,循著水花一路看過來,那蘇堤春曉的百態(tài)千姿,斷橋殘雪的純澈靜美,平湖秋月的浪漫多情,柳浪聞鶯的悅目賞心,雙峰插云的峻偉奇觀,三潭映月的畫意詩情,花港觀魚的靈動嫵媚,南屏晚鐘的蒼涼凄美,雷峰夕照的壯美雄偉,曲院風(fēng)荷的婉約多姿。一湖一佛山,一步一傳奇。讓你一不小心就跌進(jìn)了白居易和蘇軾的絕句小令里,刷新你的記憶……
事實上,無論哪個漢字,都是中華文化精血凝成的,這些從甲骨、竹簡、木牘和云錦里走來的漢字,曾似一個個士卒站在歷史厚重的畫卷中。它的根基、血脈與吶喊早已楔入中華文明的最底層。我仿佛也成了一粒小小的漢字,牢牢根植于這片多情的沃野,讓滋生的葉芽,觸摸天空那一抹藍(lán)。